这首词,上阕写了国事,一幅幅场景,皆是蒙古人南下前后的对面。怎料转到下阙,笔锋一转,直接叙述起了儿女柔情。
尤以红叶婉转缠绵的声音唱出来,更是让人颇有凄恻之感。
姜海晏诧异不已,看着红叶,只见歌毕的红叶微微低头,一脸落寞,似有哀伤之意,双眼空洞,显然是走了神。
但被他一看,红叶迅速反应过来,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,道:“让公子见笑啦。”
姜海晏略有迟疑,开口问道:“在下虽然不通诗文,倒也曾念过几年书。姑娘这曲词之中,怕是有叙述蒙古人肆虐大宋河山之意吧?”
红叶竟也不生惧意,道:“不错,词中确有国事。”
姜海晏见她颇有胆色,继续问道:“郢州如今已为蒙古人占领,姑娘吟唱此曲,难道不怕得罪了蒙古人?”
红叶微微一笑,“奴家见公子,一身具是汉家男儿的装束,自然不会是蒙古人。”
“我若是在蒙古人身边做事呢?”
“公子仪表堂堂,奴家料定不是那等汉奸走狗之流。”眼见姜海晏神色肃然,不似开玩笑,红叶又接上一句话:“倘使公子真是在替蒙古人做事,那也只愿得奴家没得眼力劲,后果如何,自然一力承担。”
姜海晏不免有些倾佩这女子的胆色,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在下确实不是在替蒙古人做事。不过姑娘胆大虽好,却也须得小心提防。万一换做别人,真是蒙古人的走狗,听了你这首曲子,岂不是授人以柄?”
红叶道:“若换做别人,奴家便不会唱这首曲儿啦。”
姜海晏一怔,听红叶的意思,竟是对自己十分信任。
可他与红叶并非旧交。
当下又想起门外尚有人偷听,只是不好明说,便道:“人心叵测,所谓‘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’,便是在熟人面前,亦须怀有三分提防。依着当今的局势来看,姑娘此后,还是莫要在人前唱这首词啦。”
红叶却不在意,继续说道:“公子可知道这词作的故事?”
姜海晏虽懂词的意思,却是头一次听到此词,再联系词作里流露的儿女情怀,问道:“难不成,这词是姑娘所作?”
红叶摇头,脸上已有几分消沉之意,“这词,乃是徐君宝的妻室所作。这徐君宝是何许人也,奴家也不知晓。只是蒙古人南下之后,其妻室被蒙古人所掳,带至临安。期间蒙古人数次意图侵犯她,皆被她机智摆脱。其后,掳他的蒙古人意欲用强,她称先要祭拜亡夫,再行改嫁。那蒙古人贪图她的美色,便一一应允了。不料祭祀完毕,她却毅然决然,投湖而死,只在墙上留下了这首绝命词。”
姜海晏哑然半晌,怔怔道:“怨不得满是国事私情,原来皆是亲身经历、真情实感啊。”
红叶叹道:“只可惜,似徐妻这等忠国爱夫的贞烈女子,却是世间少有。”
姜海晏不知红叶为何谈论这些事情,猜测她或是伤感自身经历,一时不知言语。
这时,姜海晏忽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。
紧随其后,那在门外偷听之人,也迅速移步离开。
那喧哗声,忽又近了,竟是直奔楼上而来,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:“今日我不管他是谁,都须得滚出来,向我磕三个响头,否则,休想离开这里!”
那是一个少年男子的声音。
又有女子的声音,自是万香楼的老鸨。只听她极力劝道:“哎呦喂,是李公子呀,咱是开门做生意的,人家上门即是客人,这……我这怎可半道打断人家……”
男声停在原地,道:“甄妈妈,我也算是您这里的老顾客啦,我对红叶的心意,您是知道的。若非我家里不同意,我可早就将红叶赎走、八抬大轿娶回家啦。”
“李公子的心思,我们自是知晓的。只是那客人二话不说,径自挑了红叶,我这也没法子啊……”
男声冷笑道:“甄妈妈果真没得法子吗?既是没法子,那李某现在倒是可以给您出个主意。这样,红叶还归您万香楼,但我按月给您银子,您今后不教她再抛头接客。如何?”
“这……”老鸨显然仍在考虑。
“今后的事,你大可慢慢考虑。不过今日,我在家中已是受了一通气,没有理在这里还要被别人抢了红叶。我今日倒得看看,究竟是哪个王八蛋,敢跟我抢女人!”说着,此前停下来交谈的声音再次移动,已经逼近姜海晏的客房外。
二人的争论声不远,姜海晏自然都听得清楚,略有些茫然地看向红叶。
红叶却早已脸色大变,起身道:“是李公子,他……”
红叶愁满眉梢,一时说不下去,只道:“公子稍安,此事交由奴家来处置。”
一语说完,已绕过桌案,往门口走去。
大门忽已被推开,只见一二十左右的青年公子满脸怒气,不顾老鸨的阻扰,径自闯了进来。
“李公子!”红叶刚走到身前,急忙向他欠了欠身。
那公子看了红叶一眼,转而看向姜海晏,冷哼一声道:“原来是个小白脸,谁借你的狗胆子,敢叫红叶侍奉你的?”
红叶欲要出言,姜海晏已站起身来。
他年纪比这李公子稍小,个头却是不矮,虽无怒火,气势亦不逊色,回应道:“不知阁下是哪家纨绔?此地可是风月场所,这红叶姑娘又与你毫无纠葛,何以我不能寻她?难不成她的一切,皆是由阁下来做主的吗?”
红叶一听此话,脸色颇有些难看。
正面的李公子并未注意到她的变化,只是冷笑道:“你说得倒也不错不过。只是,我虽不能替她作主,他却是我的挚爱,你轻易敢碰她,我自可替她出头!”
姜海晏冷笑道:“人家姑娘尚不觉委屈,你却强要出头,莫不是没有人正眼看你,故此来显摆了?”
他这话语甚是讽刺,李公子勃然大怒,随手一扬,竟是一柄随身携带的剑刃,便要朝姜海晏冲去。
红叶见了,大吃一惊,急忙挡到李公子面前,道:“李公子,奴家只是一介污浊不堪的风尘女子,怎值得你如此相待!如是因奴家闹出了人命官司,别说官府,便是你家中父母,也决计不会轻易饶你,届时岂能善了!”
公子见红叶挺身维护姜海晏,正是愤慨,只听得红叶话中,颇为自己着想,这才稳了稳狂躁的情绪,说道:“红叶,我今日与家里厮闹一番,原是想来寻你寻求慰藉的。但这一路上,我又稍加思索,想出来了两条计策。方才我同甄妈妈说了一条,便是将你养在万香楼,你不必再出头接客;若是我家里得了消息,依旧不许,何妨我将你赎出,你随我一同去浪迹天涯,也省得终日看别人脸色行事。你道如何?”
姜海晏已见这公子对红叶情根深种,寻思着这两个法子倒也不差,红叶定是会答应下来。
哪知红叶一怔,回头望了姜海晏一眼,竟摇了摇头,不假思索地回绝了那公子。